Chapter 06 措手不及

Dark Small Medium Large Translated Scroll to Bottom
夏绘溪伸手抵在他的胸口,随即一愣,只觉得隔了衬衣,他的身躯都烫得可怕。她咬咬牙,借力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后退开一步,随即扬起脸,平静中亦带了防备:“请你不要这样。”

夏绘溪讷讷的收回了话题,实在不知道该再接什么话。她知道他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让她觉得过意不去的。最后只能尽量轻松的说:“你会俄语?身手还这么好?”

台下的讨论愈来愈激烈,好些人伸了手臂,示意要现场提问。轮值主席征询了老教授的意见,最后站起来宣布演讲结束。并且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另外安排一场专门的交流时间。
老人想了想,目光透过了镜片,安静的望着坐着的那么多人:“对于那些人的遭遇,我同情,却无能为力。”
一直到站在2205套房的门口,敲响了那扇厚实的大门的时候,夏绘溪才有一种淡淡的惶恐,她实在难以想象,难道屋子里的那个人真是为了她专程而来?或者如此迫切的想要一次心理咨询?无论哪种理由,都不足以说服自己此刻莫名的慌乱。
苏如昊不答,却拿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替她抹去血迹,慢慢的说:“没事,额头上被刚才的玻璃屑划破了一点。”
她一急,语气已经有些尖锐:“放开我!”
彭教授坐在前排,丢下两个徒弟坐在后面。夏绘溪开始找录音笔,翻了半天,摁下按钮,却发现指示灯亮了亮,无法开启,只能垂头丧气的咕哝了一句:“没电了”。她郁闷的摇了摇,好像这是一支试管一样,最后懊丧的扔回包里:“明明充好电的。”
语气太蛊惑,夏绘溪一怔,忽然觉得掌心一暖。原来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手指交叉扣住她的,契合在一起,娴熟自然,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
他最初不过懒懒的笑了笑,还没有开口答她,片刻后目光却在她的光洁的额上顿了顿,缓缓的站了起来。
夏绘溪的头极轻微的偏了一偏,却依然没法躲开。而他仿佛察觉了什么,伸手扶住了她的侧脸,目光亦渐渐的转为冰凉:“乖,告诉我,是谁弄的?”
良久,房间里只余下裴越泽沉重的呼吸声,他的嘴角一弯,似乎勉力带起了一丝笑,顺势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隔了半晌,房间里只听到她重重的呼吸声,夏绘溪终于平静下来,手指不轻不重的抚过黑色的封皮,慢慢的说:“不是的,那是我的日记。”
一时间鸦雀无声。绝大多数人以无法理解的目光盯着老人,大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索性又把苏如昊的手帕洗了洗。棕色的格子,手感有些厚重,却又柔软。拧干晾在了一边,这才坐下休息了一会。其实还是在后怕,倒一杯温水的时候,手都在微微的发颤。
“我知道。”电话那头难掩笑意,似乎对她此刻惊讶的态度表示满意,“我和你一个酒店。”
裴越泽的声音也随即传来:“怎么了?”
Jung教授坐下,会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老人便挥了挥手,只是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掌声随即慢慢的停下来了。协会的轮值主席走到麦克风前,简单的说了几句欢迎的话,旋即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已经准备好的老人。
苏如昊敏锐的看她一眼,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来。她知道他在担心,只能微笑的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他借着不大的光线小心的抬起她的脸,似乎在替她寻找伤口。夏绘溪勉强笑了笑:“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提问者就站在夏绘溪的后一排,她看得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明显带了不认同。大约是出于对老教授的尊敬,最后还是没有反驳,僵硬的坐下了。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如昊站在他们的身后,那如同长廊般的小巷尽头,有着淡白的光影,将他的身躯在地上无限的拔长,直到在夏绘溪的身前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眉眼在薄雾中依然显得凛冽而分明,有一种强硬而凌厉的气势。
他还的记得那杯搁在地上的热饮,俯身端起来,又递给她:“喝口饮料,稍微暖和一些。”又把地上自己的大衣拾起来披在她肩上,微笑:“如果不是你,那个瓶子就砸在我头上了。”
其实只翻开一个小小的角度,夏绘溪却从他的身后望见了,顾不上说话,动作极快的将他推到了一边,拿回了那本黑皮本子。
这句话仿佛真的蕴着极深的情感,又因为他略带着嘶哑的声音,摩挲着她每一根听觉的神经,哧溜一声就钻到了人心深处。夏绘溪一时间竟忘记了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思绪飘回了过往和他那段如飘萍般接触过的回忆里。她实在难以想象,仅仅这样的过往,莫非真能让他刻骨铭心至此?
夏绘溪看着他十分游刃有余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半个身子慢慢的倚在了墙上,又闭上了眼睛。耳中还听到那几个人唔唔的呻|吟,或许还有无声的打斗,可到底她不用再害怕了。
“没什么,街头袭击,毁容了……”其实这句话有意开着玩笑,大半是讲给苏如昊听的,夏绘溪笑盈盈的还没说完,忽然听到那边的声音明显的沉静下来。
夏绘溪知道自己的态度太过粗鲁莽撞了,有些尴尬,悄然的摇摇头打断他:“是我太紧张了,真不好意思。”
那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觉到了那份心安,她几乎落下泪来。
那个抓住自己的男人的手下意识的松了一下。可回过神来,却似乎将她抓得更加的紧了。就连他的同伴,在见到了这个有着英俊的东方人面孔的年轻男人之后,也愈加的兴奋起来。
这一刻,夏绘溪的脑海里只是滑过了那个梦,如此的栩栩如生,仿佛是预言。
夏绘溪靠回了椅背,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混乱,仿佛有人掀起了漫天的迷雾,她在跌跌撞撞的行走,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就连夏绘溪也将笔放下,心头盘旋而起了极大的疑问——难道医生不该以救人为天职的么?还是说自己没有正确的理解老教授的意思?
苏如昊十分自如的揭过了这个话题:“那你好好好休息,明天早上的会议很重要。”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望了一眼,因为窗口小小的打开着,将她一叠整理得十分整齐的纸张哗哗的吹起,仿佛绽开的莲瓣,洁净明晰。他微微凝望了一会儿,带上房门。
苏如昊大约以为她还是对昨晚的一切心有余悸,温和的笑笑:“好的。我帮你带一些吃的上来。”
苏如昊的眼神闪烁着如星光泽,嘴角微微的勾起,语气直接有力:“宿命这个东西……我向来敬而远之。”

她看到那个号码,其实并不想接起来。
夏绘溪的手费力的绕过他的脖子,撑在了沙发背上,努力的直起腰,却始终挣不开。尽管是病中,裴越泽的力道却依然很大,禁锢得她难以动弹,而他的语气顺着发丝灼|热的传来,一字一句的说:“我想你。”
她弯下腰,试探着去摸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裴越泽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额头上有柔软而清凉的触感,又因为这个小小的善意的动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尖炸开,于是毫不犹豫的,反手重重的将她扯了过来。

苏如昊似乎在忍着笑,嘴角轻轻一勾:“这算不算逞强?”
而他不急不缓的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轻声抚慰着:“不要动。”
苏如昊高大的身影恰好笼罩住她的,带了令人愉悦的安慰,他小心的牵起她的手,又紧紧的握住,仿佛是怕她走丢,语气近乎温柔的呢喃:“现在才发现么?”
苏如昊看他一眼,安慰她:“认真听也是一样的。”
夏绘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尽量礼貌的打了声招呼:“裴先生么?”

彭教授的目光又移到苏如昊身上。
彭教授走在两个学生的身边,叹了口气:“这句话一出,大多数人会说他是老糊涂了。不过……我看却没那么简单。”
密密麻麻的记载。那个梦周而复始的出现在独属于自己的夜晚。这样的频繁,说明她和裴越泽之间的心理裂痕在加剧,而她无意识中的补偿心理也在增强。她一手撑着额角,茫然的合上了笔记本,最后将它仔细的放在了箱子底部,仿佛这样才能安心。
门很快的打开了。房间很大,这让夏绘溪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她也是站在这样一个宽敞得不可思议的空间里,瞠目结舌的看着屋子里奢靡的布置,只觉得不现实。
苏如昊不以为意的笑笑,嘴角微抿,目光如同刀锋般锐利。最后转到了夏绘溪身上,重又转为融融的柔和,似是在无声的安慰。然而下一秒,他已经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男子出拳,重重的勾在了那人的脸颊上。那人措手不及,大约是吃痛,怪叫了一声,捂着脸蹲了下去。
其实他还有些气喘,又因为刚才的动作剧烈,额角甚至微微见汗。可是他的声调平静,莫名的让夏绘溪安定下来。她张了张嘴,才要说话,忽然看见他身后的黑影,瞳仁微微一缩,顾不上开口就将苏如昊往旁边推了开去。
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方便迁就裴越泽的行程,出国前她就把行程完全的报备给了他的秘书。她会在半个月之后回国,他不会不知道。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来。夏绘溪抽出自己的手的时候,忽然有些眷恋。可苏如昊并不在意,主动接过她手里的饮料,微笑着提醒她:“手机响了。”
那边长久的没有动静,要不是没有忙音传来,夏绘溪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她一边往前走,习惯性的去把额角的长发拨回耳后,却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伤口,触到的刹那,倒吸了口冷气,滋的一声,痛得几乎要跳起来。
从他的薄唇里慢慢吐出了一串音节,优雅而冰冷,随即是他毫不留情的两拳,在男人的小腹上掠过,闷闷的钝响,那人身子弯曲成了虾米的拱形,却因为被掐住了脖子,只能在原处痛苦的扭动。
夏绘溪的表情动了动,到底还是轻轻的说了句“哎呦”。
可苏如昊显然并不这么想。他目光注视着被抓住了手腕的夏绘溪,任由自己手肘处的那件大衣缓缓的滑了下来,又缓缓的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不算响亮,却仿佛带了雷霆万钧之势,沉重而清晰的劈向了那几个男人。
她的脚步微微一滞,却听到身后裴越泽的声音,轻柔,又带着从容不迫:“小张。”
他熟练的拿药棉蘸上药水,小心的拨起她的额发,一边微笑着说:“擦破了皮而已。没事。”
当场有人站起来提问:“如果这样做,难道您的道德上会不会自我谴责么?”
仿佛为了将创口贴粘得牢一些,他加重了力道,若有若无的摁了摁,目光中滑过一丝幽亮,微笑着问:“这样呢?”
裴越泽平静的重复:“我在2205房间,如果方便,请过来一趟。”
“啊?不用了,我不饿,我先回房间睡一会。”夏绘溪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努力的深呼吸平静下来,“吃饭不用等我了。”
夏绘溪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此刻浑身狠厉阴沉的男人竟是自己一直识得的苏如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的下巴微扬,仿佛是手持了旁人的生杀大权,眉宇睥睨,又满是难以遏制的怒气。
他回头微笑:“是啊,都会一点。”
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心理学者、心理医生或者只是心理的爱好者,纷纷攘攘的挤满了这样大的一个报告厅,私下讨论的声音不绝于耳。各式语言,仿佛是春季的百花灿烂而缤纷,有种叫人猝不及防的繁盛。
他们一起出电梯,在同一楼层的拐角处分开,夏绘溪急急的捧着资料离开。苏如昊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嘴角惯有的温和笑意却在一点点的敛起,黑色的眸子凝成的气息一分分的变得肃然起来。
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夏绘溪在桌前坐下,无意识的翻开了那本黑色的笔记,又翻到了最后几页,恍然间觉得触目惊心。
依然是很清冷的声音,淡淡的说:“2205房间。”
或许是因为那三个人以为双方的力量实在太悬殊,为首的男人放开了夏绘溪,转身面对苏如昊,快速的说了几句话,又放肆的笑,有意识的想要激怒他。
他的指腹极热,仿佛是小小的一团焰火,几乎能将肌肤灼烧起来。
前边的电梯已经打开了,苏如昊扶住了门,正在等她。夏绘溪匆忙挂了电话跑过去,站在了人群中间。
她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声音不自觉的变大:“我不在国内,裴先生……”
今天他演讲的主题是关于心理治疗的原则和心理医生该具有的态度。其实这个话题并不算涉及心理学本体,但因为Jung教授本身也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医生,对于医生所该具有的素质和态度,亦有了十分特别的看法。
夏绘溪楞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阅历和经验都太浅了,连评价的能力都没有。”
夏绘溪想后退,可他一步步的走过来,眸子仿佛有了魔力,仿佛链条一样牢牢拢住她的动作。直到站在她的面前,抬起了手腕,轻轻的抚上了她的额角,并没有给她回避的空间,语气轻柔:“怎么回事?”
“或许我的经验比你们稍微丰富一些。所以归结起来,我能说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不是病人的上帝,无法替他们选择命运。”
回到宾馆,他们不约而同的对傍晚的事沉默,没有对旁人提起什么。夏绘溪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温水仔细的冲洗了下伤口。很轻微的刺痛感,仿佛是有人拿着小针密密的刺了上去。其实伤口并不大,只是被划开了细长的一道,因为已经止住了血,结上了硬硬的一条血痂。此刻血块被温水一化,淡淡的溶进了清水中,露出粉|嫩的颜色来。甫一将水擦干净,清凉凉的又觉得有些刺痛。
苏如昊一本正经的说:“总有例外吧。或者,就是你太漂亮了。”
接下来,他的发言表明自己并不是在信口开河,相反,却带了微微的喟叹:
很快的散会。会场也隶属酒店的会议厅内,只需要穿过一个庄园,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走过去,一边闲聊着,彭教授忽然转过头问夏绘溪:“小夏,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看?”
她忍不住笑:“怎么可能?”最后又唏嘘感叹,“可能就是运气不好吧。”
“那个……我觉得你深不可测啊……”

夏绘溪一动不动的仰着脸,任他在自己脸上涂抹,一直到贴上了创口贴,表情都是若无其事,仿佛只是在抹几滴香水而已。苏如昊扫了她一眼,又有些疑惑的看看手里的药水:“你不疼么?”
老教授似乎知道场下大多数人的不以为意,安详的微笑着说:“在领悟到这点之前,我和在座的各位都一样,以为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大有可为。或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家才会清楚今天这句话的意义——我是宿命论者。”
两个同伴见到这一幕,骂骂咧咧的扑了上去。接下去的场景利落得仿佛是电影画面一样。即便对方占了人数的优势,却放不开手脚。苏如昊避开对方气势汹汹的拳头,应付两人并不显得如何吃力,出手的时候既有西洋拳击的狠厉,又带着中国武术的爽捷如风。不过片刻已经将另一个男人也击倒,仅剩下的那人也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不停的瞄几眼同伴,似乎拿不准是该最后一击,或者索性彻底放弃逃跑。
夏绘溪此刻倒不觉得尴尬了,只是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微微叹口气:“你对我关心也太过了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夏绘溪,蹙着眉,心浮气躁,仿佛他触碰到了她最心爱的东西。他微扬了眉,带了淡淡的诧异看着她。
他到底还是慢慢的放开了。夏绘溪站起来,掉头就往门口走去。走过助理身边的时候,听到很轻的解释:“裴先生下了飞机就开始发烧,夏小姐,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您不要介意……”
第二天早上,夏绘溪洗完脸,发现伤口恢复得很好,亦结了浅浅一道痂,顶着这样的伤疤出门,总也比一道创口贴低调得多。
裴越泽抬起墨沉沉的眸子看她一眼,低低笑了一声:“没事。”
她很有耐心的又把时间说了一遍。
电话里裴越泽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有些轻微,又带了淡淡的倦漠:“什么时候回来?”
不出意外的,夏绘溪整个身子伏在了他的身上。就连额头也撞上了他的。因为触到了伤口,她闷闷的哼了一声。
额角上被贴了奇形怪状的一条药棉,夏绘溪闷闷不乐的一边照镜子,一边随意的问苏如昊:“那个人不是说暴力事件都不袭击女生的么?怎么偏偏会找到我?”
苏如昊疾步走向她,身后那几个人再也不敢挑衅,连滚带爬的走了。
可这毕竟不是梦。
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如昊站起来,十分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翻这些……”
话音未落,侧门口有几个工作人员扶着一个老者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不快,却很沉稳,满头银发闪耀,仿佛是有智慧沉淀下来。夏绘溪半站起来,想要看清楚老人的模样——随即发现所有的人都抱着一样的想法,几乎同时站了起来。而她的身高,相比起那些高大的西方人,实在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间才能窥视到晃动的人影。
夏绘溪随着他一道走出小巷,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该随便乱走的。”
进了酒店的大厅,夏绘溪一个人落在最后面,顺手摸出了震动的手机。
他适时的制止了助手说出更多的话,然后整个屋子陷入了寂静。夏绘溪加快了脚步,再也没有停留。
裴越泽似乎觉得有趣,反而跨上一步,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淡淡的看着她,目光又逐渐游移到了她的额角,仿佛在看一件有了瑕疵的珍宝,又带出了一丝不悦,“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不过彭教授也没有再说下去,夏绘溪沉默的想,当年以荣格为代表的精神分析一派开始对佛洛伊德的理论作出修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所谓的一言激起千层浪。
此刻他暴露在了吊灯橙黄色的光线下,夏绘溪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又线条俊美的脸颊有些消瘦,愈发显得疲倦。她回想起他触及自己的灼烧而烫人的气息,又看到两颊上不正常的红色,仿佛是被透支了精力在缓缓的燃烧,脱口而出:“裴越泽,你在发烧?”
极其不好的预感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夏绘溪想起那天的谈话,忽然觉得他的出现可能会让连个人陷入更加糟糕的状况中。
“待会儿一起下来吃饭,要不要再出去逛逛?”
年轻男人的声音很低沉,用的是另一种语言,可夏绘溪却明白,他是在让他们放开她。
他是用英语发言的,还带了些口音,讲得也有些慢,但是逻辑条理十分的清晰。
裴越泽倚在客厅尽头的沙发里,神态有些慵懒。那个角落恰好是灯光的死角,于是并不明亮,有一种晦涩的暗意。男人的身后是落地窗,漫天铮然星光落在了修长的身躯上。他的目光在这样的黑暗中恍如钻石折射出的光芒,悄然落在夏绘溪的身上,嘴唇亦微微的一弯,看似非常的满足。
直到那双温暖有力的手扶在了自己的肩上,夏绘溪睁开眼睛,苏如昊的目光专注的望着她,柔声问道:“没事吧?”
咔嗒一声,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腰间的力道明显微微一松,夏绘溪狼狈不堪的趁回头看了看那个一脸错愕的男人。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姿态自然称得上暧昧,可是那位助理先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雕塑一样杵在了门口,略略低了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医生不应该欺骗人、不应该用人们的错误信念去欺骗他们。举例来说,在特定的情况下,你可以通过灌输给病人不正确的信念而让他活下去。可事实上,也许那个人遭到毁灭比靠错误手段得救要好一些。”
“嗯?”夏绘溪一怔,“有点疼。不过还能忍耐。”
她觉得有些心慌,或许是因为电话那头裴越泽大惊失色的语气,也或许是眼前苏如昊如墨浓稠、叫人望不透的复杂神情。于是最后不再说什么,草草的挂了电话。
苏如昊的脸色铁青,他一把将那个人抵在了墙上,伸出手叉住了他的脖子,看得出来力道惊人。而那人毫无反抗之力,睁大了眼睛,高大的身子竟开始瑟瑟发抖。
从一侧望过去,柔和的灯光打在夏绘溪的脸上,肤色是月牙色的洁白,有一种不自知的漂亮。又或者这份美丽连她自己都从不在意,于是总显得十分别致。苏如昊抿着唇,微微笑了笑,转开目光,随手拿了桌上的一本本子:“这是你的资料整理?”
一个玻璃瓶狠狠的敲碎在了墙上,她极快撇过头,觉得额角微凉。
这个观点在Jung教授以往的著作中从未表达过,而在夏绘溪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位热心却又冷静的学者和临床医生,丝毫不像此刻他的言语一般冷酷。
她坐在椅子上,桌前的书才翻开,就听见有人来敲门。
其实这个时候见到苏如昊,她觉得十分舒心。一个人呆在偌大的客房,总有些心慌意乱。然而苏如昊显然不是来找她聊天的,手里拿了瓶药水和创口贴,站在门口:“稍微处理一下,感染了就不好了。”她侧身让他进来,又看到他的手上也简单的包扎了一下,问他:“你的手没事吧?”
夏绘溪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最后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安慰一个孩子,夏绘溪的脸红了红,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尴尬的往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的手背上全是擦伤的痕迹,有一大块破了皮,亦带了血丝,想必也十分的疼痛。可他似乎全无知觉,目光柔和,仿佛是将玉融化了,温华暗敛。对她而言,就是一种从容而镇定的抚慰。
最后他放开那个男人,也只是因为听到了夏绘溪轻轻的呼喊了一声。侧脸望向她,她显然正在对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不经意的触到了自己的脸颊,竟然沾了斑斑的血迹。